(營口之窗“營口故事”)老同學
有一個人,他讓我大半生都在人前引以自豪,他不是腰纏萬貫的富豪,也不是風度翩翩的靚男,恰恰他在人群中只是一個平常的人——他就是我相處五十多年的老同學,他叫魯一鳴。
說起我們之間的交往那是五十幾年前的事了。因為我們同是從山東省金鄉縣逃荒來營口的,人不親土還親呢,所以從長輩上兩家交往就很親密,加上我們又是相距不遠的鄰居,那時他比我大一歲,從五六歲開始我們就在一起玩耍,而且倆人脾氣、興趣愛好都差不多,所以我們很快的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那時,我家的園子里的大脆瓜一成熟,我第一個就要送給他吃,而他們家有好吃的,哪怕他有兩塊糖,也會第一時間送給我。直到上小學、到初中,我們幾乎沒分開過,一塊兒上學又一塊兒在一起玩,有時一塊談理想,那時我們都曾天真的想:最好我們能永遠在一起不分離。
直到七一年底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們的感情接受了第一次考驗,學校的一紙分配名單讓我們一下子由每天的形影不離的好朋友變成了天各一方。我當時被分配下鄉,而我的老同學被留城待分配,我們當時的感覺如同被誰突然從背后打了一悶棍,一下懵了,心里有一千個不理解,有一萬個難接受,這種復雜的心里是因為我們無法接受這突然的分別呀!
那天,魯一鳴送我去往知青點,一路上,開往鄉下的大客車載著我們三十幾個人,更載著兩顆沉重的心在鋪滿白雪的哈大公路上緩緩行進著,傷痛的心讓我們只能保持著沉默,彼此的眼光有意回避著,偶爾我們的眼神碰到了一起頓時有一種刺痛的感覺。此時的車廂里讓人感到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車輪碾壓積雪發出的“吱吱——”的聲音成了那時的主旋律,讓人感到刺耳和心煩。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我們一路上幾乎沒有什么溝通。當他把我送到知青點即將回返的時候,一鳴把我叫到知青點房后沒人處對我說:“我走了,今后主要得靠自己照顧好自己了,好好干,一定會有出頭的日子的……”他說的是那么誠懇,他此時就好像是我的大哥哥站在我面前,我一下感到很失落也很委屈,瞬間我覺得一下掉進了萬丈深淵,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抱住他,眼淚頓時像潮水般涌了出來,那時我幾乎忘記了一切放聲大哭,他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使勁的用手搖著我的身體,我依然在哭,這時他大聲說:“你已經是大人了,要堅強起來!”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很快就停止了哭聲。臨走時,他又十分鄭重的對我說:“一定努力,我一定會等到你的好消息的!”那一刻我真的佩服他,竟一滴眼淚沒流。當我目送他走向汽車的瞬間,我發現他從兜里掏出了手絹偷偷地擦著眼淚……
那天知青點一別,我們之間又多了一份牽掛,當我第一次收到他回信時,他在信里給我夾帶了二十張精美的紀念郵票,我深深體會到了老同學的一片良苦用心,他是希望我們永遠保持聯系,也寓意著我們的友誼長存。的確,在我下鄉的兩年里,我們彼此書信來往從不間斷,而且通過書信相互勉勵共同進步。不久,他來信說他的工作已有了著落,被分配到了街道辦的抗大小學,那時,當教師正是被人瞧不起的時候,所以,從他的信里流露出不想干的思想,其實,我當時對此也有同感,但是,我也知道不服從分配在那個年代意味著什么,所以,我在信中對他說:我們在人生的路上從來沒有一帆風順的,我們對待困難的回答是斗爭,對斗爭的回答是勝利!希望你在困難面前能成為強者。果然,他堅定信心的當了老師,而且干的很出色。下鄉一年后,我覺得當兵是一個很好的出路,于是我和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此后,他一直鼓勵我當兵,而他自己也很想當兵。
果然,我如愿以償的當上了一名水兵,得知這一喜訊后,他十分高興,臨走時,他一直陪著我,又和我合影留念,又請我喝酒慶祝,那幾天真把他樂壞了也忙壞了,接連幾天,我們有說不完的知心話,這次,直到分別的那天,我們真的誰也沒哭,但從話里流露出他因為沒當上兵有些遺憾。
到了部隊后,我們還是鴻雁傳書,彼此交流感情相互鼓勵。不久,我從信中得知了他已如愿以償接替了父親的工作,并成了單位的貨車司機,這是他一直以來所盼望的,他高興極了,我在替她高興的同時還沒忘了囑咐他要千萬注意安全,因此,高興之余不免又多了一份牽掛和隱隱的內心不安。
在我們通信中,一次我無意中談到在部隊什么都好,就是業余生活有些枯燥,每天除了學社論就是看四卷。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不久我接到了他從家鄉寄來的一個沉甸甸的包裹,我亟不可待的打開包裹一看,哇!十來本全是魯迅的雜文、小說,我高興極了,他不愧是我的知己呀!對我簡直是了解的太透了,我如獲至寶每天手不釋卷的看著,那時,這些書對我今后的寫作風格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每當我捧起這些書的時候,我都無形中從心底升騰出無限的感動,因為在那個年代,在公開的書店,這樣的書也不是常見的,我深知他為了我的這個需要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這書里真的凝聚著老同學的一片真情啊!
在我們的交往中,一鳴從來是愿意助人,而他很少張嘴去求別人。但在一次的來信中,他無意的說出當地都時興戴黃色的軍帽,其實我也知道他并沒有向我要的意思,因為那時我們海軍都穿著水兵服,但我對此卻重視起來,因為我知道,在他的心里絕不單純是為了趕時髦而想到了軍帽,他更多的是在心里始終有一個對軍人的想往和他一直埋在心里的那份對軍人的情結啊!我那時真恨自己為什么沒當個陸軍呢,如果那樣,我一定領一套暫新的、最合體的軍裝、軍帽送給我最好的一鳴同學。盡管如此,我還是做了最后的努力,因為我們島上全是海軍,所以,我利用休息時間出島來到了市里,在一個軍人的賣店里,我和幾個陸軍兄弟商議,試圖從他們手里能買到軍服,可不論怎么說,他們幾乎沒有研究的余地,最后,我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才勉強用一件?;晟篮鸵粋€老兵換了一頂五成新的軍帽,那件海魂衫還是我從身上當場脫下的。我總算心里有了些安慰,很快把這頂來之不易的舊軍帽寄給了一鳴。此后的幾天里,我一直帶著內疚的心里等待著一鳴的來信,他真的很快的回了信,而且信中說了那么多感激的話,這讓我的心里更覺得酸酸的,我心里默默的說:“你真是我的好兄長啊!做事總是那么的周到,永遠對別人那么寬容。”甚至在后來,他娶妻、生子,這么大的事情他都隱瞞著我,而我是通過我們家里才知道情況的,因此我只是略表一下心意,他來信卻說:你在部隊每月就發那么幾塊錢,就是怕你花錢才沒告訴你的。他就是這樣,永遠的為別人著想。
時光荏苒,五年的部隊生活很快就結束了,也許是上帝在故意考驗我們,加上兩年的下鄉生活,我們之間有七年的分別之痛,這七年的分別,讓我們之間的感情更加牢固了。復員回家的那天,我第一時間就到了一鳴的家,那一刻,我們兩人四只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我們相互凝視著,眼里閃動著激動的淚花,此時,我們心中都在默念著:“今生今世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打那時起,我每天晚飯后到一鳴家成了生活的習慣,每天總有說不完的話。后來他單位給了他新房,兩家相距遠了許多,所以我基本是周日休息時才有時間到他家一趟。也正是因為間隔時間長和兩家距離遠,倒成了他每次留我吃飯的理由,我也就同意他的理由了。那時,我們倆其實都不勝酒力,但每次真有些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覺。
有一段時間,我因為單位的事情多,一連幾個星期天不休息,所以有一個來月沒到一鳴家了,一個星期天他突然打電話約我去他家說是有急事,我不敢怠慢,立刻打車來到了他家,從屋里突然迎出來一個人竟讓我一下沒認出來,只見這人,穿著一身警服,腰板筆直,十分威武,但從他那特有的標志性的充滿笑容的臉龐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是一鳴嗎。那一刻,我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無法掩飾的自豪感和滿足感,也真應該感謝上帝對一個好人的眷顧?。∧翘欤抑懒怂詢灝惖某煽儽还簿咒浻昧?,他同時肩負著干警和司機兩個重任,那天我真的為他高興?。?br />
又是一個相聚的日子,那天他在酒桌上不停地端詳著我,突然他問我:“你的臉色咋不太好?”
我照實回答說:“單位近來正操作下崗,感到壓力大,經常要熬到半夜,近兩天發現血壓也不正常。”
一鳴看著我有些心疼的說:“工作固然重要,但休息也很重要,更要學會心情放松。”他語重心長。
又是一個周日,一大早,我就接到一鳴給我打來電話說:“你在家等著,我一會兒就到你家。”果然,不長時間他到了我家,先是給我搬了兩廂蘋果,然后就催我快穿衣服下樓,我莫名其妙的和他走到樓下,原來他是開車專門接我出去放松的,那天是沈陽夏宮剛開業不久,他帶我在那里玩了大半天,那天真的痛快極了,渾身真的輕松了許多。打那,一鳴還經常帶我去鄉村和郊外散心。有時我想,親人又如何?親兄弟又能怎樣呢?那一陣我深深理解這位仁兄的良苦用心,更從心里感激和敬重他呀!
那一直藏在心里的擔心終于成了現實。因為那一段時間我們彼此工作都忙,我也知道他經常開車外出辦案,因此有一個多月沒見面了,那天我突然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兆,接連給他打傳呼他一直沒有回話,我不顧一切的哪怕把傳呼機打爆了我也要聽到他的回話,終于有了回話,但不是一鳴本人的回話,當我問他怎么回事時,對方有些吞吞吐吐,我更著急了,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量對著電話高喊著:“你必須告訴我一鳴的下落!”這樣,對方才無奈地說出了一鳴因汽車肇事正在市醫院搶救。
我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我不敢想象眼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后果,坐在去醫院的出租車上,我的心很亂,只是拼命地催著司機快!再快。我極力控制自己的心里情緒,并暗暗在心里給自己下命令: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把樂觀的一面留給一鳴,給他以勇氣和鼓勵,千萬千萬。可當我推開一鳴病房的一剎那,我被眼前的情景嚇傻了,這就是我那心目中英俊完美的一鳴嗎?只見他:臉上傷痕累累,每塊傷痕周圍還有斑斑血跡,盡管如此,仍然能顯現出面部如此的蒼白和憔悴,顯然是因大量失血所致,那左腿打著厚厚的石膏被皮帶高高的吊起,這情景很快會讓人聯想到殘酷二字??吹竭@里,我先前對自己的那些暗示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我不顧一切的向一鳴撲了過去,放聲大哭,他是忍著傷痛一直勸著我說:“不管怎么說活著就好。”慢慢的我的心平靜了下來。那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人都打發回家了,我決心陪護他幾天,我忘不了那天我們說的很多知心話,更忘不了那事情發生的前前后后是那么的驚心動魄。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元旦前夕,當時已是科長的一鳴和另外一個同事,由他駕駛一臺解放面包警車,疾駛在通往秦皇島的國道上,此次案件重大,他們絲毫不敢怠慢,夜色中,一鳴幾乎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事情偏偏發生了,一輛載有黃豆的農用三輪拖拉機突然橫穿國道,前面一輛車發現突然情況后立即打轉向,情況來得突然一鳴來不及多想,急忙躲這輛車,剛好自己的車撞到了那農用車,瞬間,“唰”的一下車上所有的玻璃變成了無數的碎片,駕駛室一下擠進來一米來深,此時,一鳴就覺得血流滿面,腿疼痛難忍,他試著動了動腿覺得腿已經不聽使喚了,再想動一下身體,整個身子紋絲不動,難怪,此時他的身子已被方向盤擠得牢牢的。眼看著煙從駕駛室底下往上冒,他立刻意思到車子很快就要爆炸,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的同事滿身血污的從車后沖到前面,他兩手抱住一鳴的胸部試圖把他抱出來但沒有成功,這時,已經看到了駕駛室下面從撞破的油箱里已經出現了藍色的火苗,爆炸馬上就會發生,那位同事再次用力抱起一鳴,可能是用力過猛,同事的血在他用力的同時幾乎是從頭上一下涌了出來,他一下變成了一個血人,與此同時,一鳴被抱了出來,同事不顧一切的把他從車門扔了出去,自己隨之跳下了車把已經不能動彈的一鳴一下推到了路邊的溝里,幾乎同時,“轟隆
——”車爆炸了,頓時灰飛煙滅。真懸那,生死只在一兩秒之間……我一直拉著一鳴的手聽他講著,不由的把手握得更緊了。
接著是他漫長而難熬的治病養病過程。由于他在出事的時候,在當地醫院緊急處置的不好,左大腿股骨干兩處骨折都沒接正,于是,幾個月后又在本市醫院找專家折斷后,用鋼卡固定骨頭的方法重接,這樣整整兩年的治療他才終于能開始扔了雙拐慢慢行走了。這期間曾經發生的一件事至今想起了除了讓我感動外也有些愧疚。一天已是半夜了,突然我的一個朋友打來電話說自己的父親被公安局誤抓了,家里人想去說明情況人家根本不允許,情急之下我想到了一鳴,所以馬上打電話請一鳴幫忙,當我打著出租車去接他的時候,他已經事先等在了自家門口,月光下,我看到他拄著雙拐,刺骨的寒風撩起他的頭發,尤其看到他那腿上兩頭裸露的鋼卡時,我的心為之一顫,我甚至有一種負罪感,我心里暗暗地指責自己,這不是在作孽嗎?我隨即說:“一鳴你別去了,干脆打個電話吧。”他回答的很干脆說:“還是去一趟吧,那樣效果會好些。”那天果然事辦的很圓滿。
后來,他開始進行恢復性的療養,一晃幾年過去了,單位其中發生了一些人事變動,領導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決定讓他退居二線集中精力療養。這樣,一個很有前途因公負傷的公安干警,他的仕途止步于四十出頭的時候,對此他表現的很淡定,每天反而更加快樂,每當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會說:“人要學會滿足,要學會隨遇而安。”
這就是我的老同學魯一鳴,他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兄弟、朋友、知己、戰友、同學等基本慨念,我確信,他不會計較我僅僅用老同學對他這樣簡單的稱謂的,因為我清楚他從不挑剔所謂的形式,更多的,尤其是對己他更注重其中的內容。
春節正邁著輕盈而歡快的步伐悄然向我們走來,一鳴,此時我只想送給你這樣一句話——健康常在,友誼萬歲!
(網絡圖片,版權歸原作者)
供稿作者:文/李同雁,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
原創發布:營口之窗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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