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之窗“營囗故事”）笑不出來的升遷

 時光飛逝，轉眼三十三年過去了，可有一件事，始終讓我無法釋懷，每每想起，還有些心里隱隱作痛的感覺，是得意還是自責？我想，更多的是迷茫。

那是一九七九年初，我從部隊復員回來，剛剛二十六歲，正值青春年華躊躇滿志。那時的我，自以為風度翩翩，懷揣“黨票”，肚里又有些墨水。于是滿懷信心的來到了本市最大的企業，試圖能謀個一官半職，從而能發揮自己的特長，盡最大努力，多做些工作，無愧于黨的多年培養。

來工廠報到那天，當我自以為是的亮出民政局出具的介紹信和組織關系介紹信時，在場的人向我投來了不屑一顧的眼神，然后問我：“你有‘條子’嗎？”

我當時一愣說：“怎么除了介紹信還需要什么‘條子’嗎？”

他們一看我沒明白，就知道我一定沒有條子，看他們的眼神我感覺那一刻他們都有些瞧不起我的樣子，甚至在心里罵我是傻老冒。看我拿不出“條子。”一個大概是領導的中年男子對一個女士說：“那就正常辦吧。”那女士很快把一個職工調配單開好了。我接過了單子一看，啊！這就是所謂的正常安排，我被安排在一個誰都不愿意去的熟練工崗位，當上了一名操作工。我真的有些迷茫，這正常嗎？那時我甚至感到自己就像戰爭年代，一位地下工作者沒有路條又急著想進解放區，一下遇到了兒童團長阻攔的那種尷尬。

當我無奈地正想走出這個辦公室的時候，突然進來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他進屋就自來熟，首先自我介紹是個復員兵。他嘴里不停地姨呀，叔呀，叫的很親，同時手也沒閑著挨個遞著煙，甚至把我也當成了屋里人給我了一支煙。

我產生了好奇心，倒要看看這里還有什么故事發生。

那老鼠一樣的家伙忙活了一通，開始進入正題，他從兜里掏出一張“條子”說：“誰叫馬科長？”

果然是我判斷的那樣，那個中年男子答應著：“我就是。”

 “這是我張叔寫給你的”說著，他把“條子”遞了過去。

那一刻，我才知道“條子”是怎么回事。

馬科長接過“條子”一看，有些驚慌的神情，然后轉身把“條子”轉給了那個女士說：“這可是張副市長的親筆信，一定要安排好。”

馬科長問那位老鼠一樣的家伙：“你想干什么？”

“不干活就行，就到組織科吧。”

沒等馬科長吩咐，那女士已把人事調配單開好了遞給了那老鼠一樣的家伙。

我真的懷疑那個老鼠一樣的家伙到了組織科究竟能發揮什么作用呢？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我不情愿地走上了自己的崗位。這里是被遺忘的角落，工作的技術含量很低，大家曾戲稱，這活栓個大餅子狗都能干。事實上也是這樣，每天只要簡單動幾下閥門，再加上能耐得住空壓機的噪音，你在半睜著眼的工作狀態下就能完成任務。我就是一天天伴著噪音和工友的鼾聲，忍受著寂寞，自我強制的工作著。為了排遣無聊，我每天自己胡亂想著題目寫寫文章，大多是孤芳自賞，偶爾被同伴拿去讀給大家，便引起一陣哄堂大笑，只有那時候，才會給我帶來些許的快樂。

有一個工友曾經在廠宣傳部干過幾天。他看我有些文字天賦，覺得在這里干有些屈才，他曾給我泄露天機說：“其實進科室并不難，我報到時就靠兩瓶好酒兩條好煙搞定的，只因為我不是那個料，自己告饒了，其實像我這樣的在科室很多，但人家還在堅持著。”

我領了他的好意，但我話說的很絕：“除非組織正常調動，否則我甘愿就這樣干一輩子。”

我遵守著諾言，依然堅持在我不愿意干的崗位上，雖然沒有什么功績，但終究沒有過錯。這樣，一晃就是兩年多。

事情的轉機竟然是和一件看似毫無相干的事情發生了關聯。我的同班一位工友，和門衛的一個打更的師傅相處甚好，他像照顧自己父親一樣每天給門衛師傅打水做飯甚至洗衣服，照顧的無所不周。一天，我的工友和門衛師傅商量家里要用幾塊木板，門衛師傅很爽快的答應了。可是，當我的工友晚上拿著木板準備從那門出去的時候，突然從屋里沖出幾名廠保衛人員，把我的工友抓個正著。我工友那次被沒收了木板還被罰了款。事后我們知道是那個他視如父親的門衛師傅報的案。

我聽說了這件事后十分氣憤，我一生最恨的是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決定要打這個抱不平。也巧，冤家路窄，那天零點班正是我當班，那個不知趣的門衛師傅前來我們工作間打水被我撞上。我故意找茬說：“工作重地外人不許進來。”

他顯得很氣憤，也有些滿不在乎的大叫：“這水我非打不可，看你能把我怎么地？！”

他顯然在叫號。其實也難怪，說起這人也不是等閑之輩，他年輕時也不是省油的燈，曾經因重傷害蹲了七年監獄，回到廠后，雖然四十幾歲了，依然不安分，周圍的人時常因一些小事，讓他罵的狗血噴頭也不敢吱聲，所以今天他這么囂張也屬正常。

他不但沒有退的意思，反而向我靠了過來，其實這正合我意，我甚至盼著他先向我進攻。正在此時，我的一位工友看我倆將一觸即發，立刻過來企圖將我們倆分開，不料，被他用手里的大水壺一下擊倒，我一下領略了這位的身手，他果然心狠手辣，我一想，機會來了，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我飛起一腳把他踢出老遠，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幾乎動彈不得，我又及時跟上，幾拳下去他已經徹底老實了，那時我相信他一定在想，這里還有比他更狠的人呢。我看他的意思要耍賴，我心里也有些發毛，隨即心生一計，我故意小聲對工友說：“可能死了，我好漢做事好漢當，你幫我把他拖出去干脆埋了。”我其實讓他聽著，又讓他感到是不讓他聽著。這招果然奏效，他像觸電了一樣，一下爬了起來，嘴里還嘟囔著：“我才沒死呢。”

我這時才感到心里踏實了些。此時，廠經警巡邏發現屋里有吵鬧聲，進屋后，一見這情況，他們簡單的問了一下，責令我們抓緊寫出事情經過，明天早晨交到保衛科聽后處理。我心里暗暗高興，因為我覺得自己在這里已經默默無聞的呆了兩年多了，有誰知道我的名號，終究還給了我表現的機會。轉而又覺得我的這種高興有些滑稽。

我十分珍惜這個機會，盡管這不是一個光彩的舞臺，我也要唱好這出戲。我精心設計了一個近似小說體的事情經過，把事情的細節描寫的唯妙唯俏，內容體現的既有真實感又十分詼諧，而且體現出了很強的說理性，又不入俗套，句句在理。這篇事情經過也讓我的硬筆書法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揚揚五千余字，飄飄灑灑一氣呵成。

當第二天我把材料準時送到保衛科時，保衛科長一把拿起材料看了又看，贊不絕口地說：“這簡直是一篇十分精彩的小說呀！這字寫得也好，咱廠里還有這樣的人才？”

當別人告訴他是我寫的，而且打仗的就是我的時候，保衛科長笑著說：“這人怎么能打仗呢？就是打仗也不怨人家，這人我要了。”

 “什么人你要了？”紀委書記聽屋里挺熱鬧走了進來。他看了看桌上放著的材料問明情況后說：“我那正缺能寫材料的呢，干脆給我吧？”

大家此時好像忘記了應該干的事情，一下把話題移到了我的身上。再看那門衛師傅，誰也沒給他讓座，他蹲在墻角身子縮成了一個團，好像只有他一個人犯了天大的錯誤，我看他一眼，也生出了憐憫之心，我此時竟成了保衛科的座上賓。

沒幾天我被調到了廠紀委，從此走上了政治工作生涯。記得到紀委的第二天，正趕上我的啟蒙老師辦理案件，他讓我一起參加并作詢問筆錄。目的是想看看我的文字能力。詢問結束后，他認真的看著我做的筆錄，讓這位干了二十幾年法院工作的老同志誤認為我是這項工作的老手，整個筆錄從頭到尾無可挑剔。當我說是因為犯了錯誤被人做了一次筆錄就學會了時，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我每每說出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經歷時，時常心里感到有些糾結，想笑又笑不出來。我只想把這件事作為鏡子，不但是照我，更主要的是多照照那些陰暗的角落。

但愿在每個人的筆下，少留些這樣的故事……

（網絡圖片，版權歸原作者）

供稿作者：李同雁，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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