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之窗“生活隨筆”)我的哥哥
/王殿勇
初冬的一天,厚厚的云層集會似的聚集在東邊的半空,一縷縷霞光艱難地穿過云層的空隙,斜灑在大地,樓前的一棵棵樹木,枝葉不再茂盛,無精打采的葉子早已失去了它那特有的蔥蘢綠意和光澤,逐漸開始變黃,脫落,一群蹦蹦跳跳的小鳥還渾然不覺,嘰嘰喳喳,無憂無慮的在枝頭叫著。由于這幾天一直惦記著哥哥的身體,心情也像這半陰半晴的天氣一樣,很是郁悶。吃完飯后,正準備去遼河邊上走走,以消除心中的不快,這時電話突然響起,我一看是三哥的來電,還沒有接聽,就知道情況不妙,果不其然,三哥在電話中急切地告知:“殿勇,哥哥不好,你快來吧!”
哥哥長我一旬,今年八十歲。原先身體狀況一直很好,也很勤快,特別能干,在他的晚年生活中,除了打點小麻將外,最大的愛好就是種地。十幾年前,在蓋縣大清河邊上開墾了幾畝荒地,種了不少的土豆,玉米和地瓜等農作物,等到秋收的時候,他總是挑選出一些上等的土特產送給親友和鄰居們,每當這些人分享他的勞動果實時,他都很欣慰,也特享受,這一切對于哥哥來說,仿佛不是別人在接受他的給予,而是一種被認可的回饋和贈予,這也許就是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緣故吧!所以退休后的哥哥,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勁兒,干不完的活兒,一到農忙的季節,他總是早出晚歸,樂此不疲。沒想到一次去蒔弄莊稼時不慎把腿摔壞了,術后的哥哥,雖然能走,但已是步履蹣跚,更遭糕的是這一摔,不知道碰到了哪根神經,連帶著兩只手也不好使了,胳膊不動還好,一動就哆嗦,不僅不能種地,就連吃飯都成問題,筷子干脆拿不了,只能用羹瓷兒湊合吃飯。今年春天二姑夫過生日的時候,我見到了哥哥,突然發現本來身體發福的哥哥比兩個月前消廋了一大圈兒。我問道哥哥時他說是最近有點咳血,經醫生檢查說是肺結核病,不是什么大病,治療一段時間就會好的,我一聽是這種情況,就沒太在意,后來才知道哥哥的真正病因是無法治愈的肺癌晚期,而且醫生早就宣布了他生命的最后期限,只是沒告訴他。得知真相的我,一連幾天睡不好覺,總希望他能多活幾年,甚至還抱著僥幸心理,幻想著哥哥能戰勝病魔創造生命奇跡,可是事與愿違。哥哥是屋漏偏遭連夜雨,一病未愈一病又來,后來竟偏偏又患上了嚴重的腦血栓病,讓他本來就每況愈下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這也徹底打破了我的幻想,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一步步地向著死亡的邊緣邁進。我能做到的實在是望洋興嘆,既不能替哥哥疼,又不能替哥哥走,只能經常往哥哥家跑,到他床前看看,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地陪伴他走完最后的一段時光,沒想到這一幕卻來得這么快。
哥哥是熊岳高中的老三屆畢業生,退休前在蓋縣公安局工作。他是1945年生人,當時雖然我們家的條件不好,但是咱爹媽卻偏心地給了他一個為人謙卑的臉龐和一張不笑不說話的嘴。在學習方面,和聰明人比,他不是那種一點就透,一學就會,聰慧過人的類型,可他對待學習有一股不懂就問,不會就學,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不服輸的勁頭,從小學到初中,雖然一路上強手如林,竟爭激烈,最終還是憑著他的拼勁和韌勁一路上過五關斬六將,有驚無險的一舉考進省重點高中——熊岳高中。若不是當年停止高考,讓他成為了歷史上的“老三屆”,哥哥一定能考取并成為名校中的大學生。在五六十年代別說是大學生了,就算是高中畢業生,在我們村里也是鳳毛麟角,蝎子巴巴獨一份兒。哥哥每次放假回家時,左鄰右舍的村民們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哥哥,背地里他們都夸哥哥不僅長得帥氣,做事還有禮節,見人懂長幼之尊,將來一定是個可塑之才。聽哥哥說過,那個時候升學率特低,沒有分配名額,小學升初中時,在蘇子峪小學我哥哥的那一班,那一年,只考上哥哥一個;而初中升高中時,整個什字街中學那一屆算哥哥在內才考上兩個,可想而知,當年上學是多么難的一件事情。哥哥雖然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但深知學習的重要性,從我們小哥幾個上學那天起,他就不停地督促我們學習,想讓我們和他一樣,“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他讓我們,多吃一點學習上的苦,以免將來有一天在農村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吃一輩子的苦。
1971年,我曾因腦中風,患過面部神經麻痹,同時伴有偏頭痛的病癥,不敢看書,一看書頭就痛。哥哥為了給我治病,就在蓋縣城里找了一個老中醫,把我接到哥哥家里,天天去那里治療,主要的辦法是靠針灸和吃中藥。那時哥哥剛去公安局上班不長時間,還沒分到房子,而是借住在東關坎下一個老鄉的家里。哥哥那時的工資很少,生活相當拮據。再加上嫂子剛轉過來,一時間又沒有工作,我在那里住了一個多月,哥哥為我治病花了好多的錢,可我的病情仍然沒有好轉,后來一看是實在沒辦法了,我才像懈了氣的皮球一樣,“無可奈何花落去”,硬著頭皮上學去了。
1977年12月份,國家恢復高考,哥哥提前得知信息后,為了能給我創造出一個良好的復習環境,就把我接到城里去住,還給我弄來了高考復習提綱,白天哥嫂上班后,我自己在家里復習,由于我中學時有病休學一年,落下的知識太多,再加上腦子笨,沒有自主的學習能力,一時間又不知道從哪里學起,高考第一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哥哥一直鼓勵我不要氣餒。為我加油鼓勁助威,等到翌年再次高考時,我才如愿以償的榜上有名。臨開學的前幾天,哥哥看我從小到大沒出過遠門,怕我一個人上學途中沒人照顧,就從多方打聽,最終找到了一個蓋縣城里和我一起入學的同學與我結伴而行,臨行那天晚上,哥哥和三哥兩人一起把我送到火車站檢票口,在那里耐心地等候著,遵循著窮家福路的原則,哥哥和三哥兩人還各自給我帶上了幾十塊錢和糧票,同時在臨行的前一天,哥哥還把嫂子送給他的定情物,伴隨他多年的一塊上海牌手表摘下遞給我,并告訴我說,學校是一個嚴格遵守作息時間的地方,你戴著它一定能用得著。那天晚上雖然沒有風,但初春的天氣還是寒氣襲人,車站里的人都被凍得瑟瑟發抖,我穿著厚厚的大衣,雖然腳底多少有些發涼,但一想到我就要換了一個新的環境和有哥哥和三哥兩人的專程陪伴,我的心里還是暖暖的,直到凌晨的鐘聲響起,我搭乘的列車啟程后,哥哥的身影才漸行漸遠……每次寒暑假日,哥哥都事先了解了我回來的車次,并早早的在車站等我,把我接回家里品嘗他為我準備很多好吃的東西。每當有同學來訪時,哥哥都滿腔熱忱,不遺余力的招待他們。記得有一次我請了幾位同學一同來哥哥家坐客,那天哥哥和嫂子為了招待我同學,兩人足足忙了一上午,準備了一大桌子豐盛的午餐,同學們一看到這等陣容,感動得不知說啥好。
1981年我中專畢業分配工作后,哥哥趁著來市里辦事的機會,經常來廠子看我,好像我永遠長不大,每次來時都給我帶來餃子包子及水果,但最讓哥哥操心的還是我的個人問題。那時雖然二十多歲的我從年齡上看倒也不算是剩男,但同我一起畢業的同學都已陸續成婚,哥哥開始不淡定了,一有時間就從蓋縣坐車來市里看我,督促我好好工作,趕緊成家。開始時交通工具是公交車,后來是乘公安局帶抖的摩托車,再后來就是警車了。隨著交通工具的不斷更新和提升,我自知哥哥的職位也是隨著這些交通工具的變換而水漲船高了。我成家后的1985年,廠子在鋼鐵村分給我兩間老舊平房,由于年久失修,房子下窖,外面比屋里高很多,我又沒有實力修整,哥哥看到這種迥況后,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利用業余時間,不聲不響的雇車給我運來了一大汽車的沙石料,又從蓋縣的某一個村找了一個干泥瓦匠活兒的好哥們兒,在我家一連干了好幾天,幫我解決了屋內下窖受潮的困惑。到現在我還清晰記得,那天晚上我哥哥的車是下班后才來的,大約六點多鐘,等把車卸完都到晚上九點多鐘了,哥哥幫我卸車忙了一身汗。我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可哥哥說回去還有事情要做,連一口水都沒喝就走了,后來才聽嫂子說,哥哥怕我破費,回去后哥哥是專請司機在飯店吃的飯。每年春節返回營口時哥哥都讓嫂子把家里的魚、肉等年貨給我帶上滿滿的一大包子,鄰居們看到后都說這才是親哥們兒呢。
1995年,我們營口無線電機械廠連續幾個月開不出工資,瀕臨倒閉,我想轉廠而廠長又執意不放,為了生計,我只能在業余時間靠賣冰棍補貼家用,在這種情況下,哥哥又托關系做通了廠長的工作,廠長才及不情愿的把我給放了。2012年夏天,我老伴兒病逝后,我倍受打擊,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哥哥怕我一個人晚上在家孤單寂寞,硬是把嫂子一個人扔在家里,來營口陪我住了兩個多月,白天為我買菜做飯,晚上陪我嘮嗑兒,看電視,我老伴兒燒三七和五七時哥哥還專程從營口一路陪我到老家農村的墳地的,記得燒三七的頭一天,下了一夜的暴雨,山路岐嶇泥濘,哥哥一腳踩空,從半山腰處一下子滑到了谷底,當時把膝蓋和褲子都滑破了,回家后一連幾天都不敢走路。即使是這樣還是義無反顧的陪著我,直到我逐漸適應了一個人獨居后才肯回家,那段時間,哥哥知道我心情不好,又嫌棄煙味兒,白天不在屋里抽煙,晚上要么憋著不抽,要么就是把自己獨自關在北屋里抽煙。過年時怕我睹物思人,每逢佳節倍思親,特意把我和放年假的兒子一起接到家里,一住就是好幾天,還有……
都說長兄如父,哥哥做到了,而且淋漓盡致,盡善盡美!
放下電話的我,已是淚眼婆娑,此時此刻,心里只有一個請求,哥哥,你能否走得慢些,讓我送你最后一程。不容分說,便不顧一切的往車站跑去……
供稿作者:王殿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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