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之窗“營口故事”）尋鶴游記

 文/海丹青

（遼河大橋的落日與鶴群同輝  拍攝者：韓國慶）

驅車去到一個原本以為近在咫尺的地方，探望一群本以為想見就見的“朋友”，卻因錯過時機無功而返，奔馳在星辰墜海的無邊夜色中。

這是2023年的最后一個晚上。“永遠角”濕地只剩下幾名營口攝影家協(xié)會的攝影愛好者和市林草局的巡護員，他們告訴我先回去，他們還要在這里守些時日。這幾日見不著，過幾日定能見著。與他們作別時，聲聲叮囑我路途慢行，一路上長空明月皎潔、葦蕩靜謐莽莽、一片風高海闊，深藍色的馬路如同銀河飄帶，承載著我一路心緒飄飄渺渺踏上歸途。

我從“永遠角”濕地回到住處，已是深夜時分。遼河岸邊的大槐樹在夜幕的陰郁之下枝節(jié)橫生，時不時有幾只碩大的喜鵲飛過，卻沒有叫聲。午夜的遼河靜水流深，浩浩湯湯之下，推送著地球的溫度奔向大海的波心。靜默不為人知，不免又讓我想起了一直心心念念的丹頂鶴來，今日尋訪未見，難免有些失落。翻看著營口攝影家們拍攝的丹頂鶴的日常相冊，再訪的愿望更加迫切。冬日已至，相比于那些日日守護丹頂鶴的攝影家、志愿者和巡護員們而言，充沛的時間是關注丹頂鶴生活起居的先決條件，他們與丹頂鶴相見必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然而工作忙碌的我，卻只能步著他們的步履，在歲月的間歇中尋求一二，自然“一日尋訪不著”也在情理之中了。然而越是尋訪不著，我的執(zhí)念就越深。

營口地處渤海灣北端，是東亞——澳大利亞候鳥遷徙通道的重要停歇地和中轉站。每年4月上旬到5月上旬是候鳥萬里大遷徙途中停駐營口地區(qū)的高峰期，每天有四、五萬只水鳥云集在此，造就了營口市獨特的“鳥浪”奇觀。而繼4-5月前后遠渡重洋來到營口海岸線棲息的大規(guī)模的鳥浪之后，2022年的秋天，到訪營口“永遠角”濕地的不速之客——兩只成年丹頂鶴，激發(fā)了營口攝影家協(xié)會眾多攝影愛好者更勝于鳥浪的驚喜與關注。人們在被這意想不到的“天官賜福”所深深吸引著，時至今日，丹頂鶴在營口“永遠角”濕地落戶棲息已經(jīng)將近2年的時間了。而對于丹頂鶴的情愫，于我而言始終帶著莫大的期許，

“我們當時連續(xù)跟拍了好多天，心情太激動，沒有心思吃飯，也沒有心思睡覺……一心惦記著這兩只丹頂鶴，太漂亮了！太珍貴了！”營口攝影家協(xié)會的資深攝影家韓國慶回想起當時的心情，依然激動難平。他閃動的眼眸和振奮的語氣，深刻地讓我讀懂了一位攝影家對自然生靈真摯而熾熱的靈魂。“我們有很多影友，一直關注著這兩只丹頂鶴，咱們營口還有很多的志愿者，都在市林草局的指導下，配合巡護員們開展‘護鳥’行動……”

（大鶴向小鶴輔導技能    拍攝者：韓國慶）

天意人不知，人意天自覺。“天官賜福”不是偶然，生態(tài)的吸引才是必然。自然的饋贈與人的積極作為，讓“北地”迎“南鳥”的奇跡最終成為了“天人合一”的必然。當很多人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之時，除了驚喜、驚嘆，更多的是感恩與深思。當我們將熱愛自然、愛護自然幻化為自覺行動而不自知時，當我們身在生態(tài)和諧中而尚未察覺時，鳥浪與丹頂鶴的到來，讓我們在驚嘆、驚喜于自然的饋贈之時，重新自覺自察到自身哪些方面可取，哪些資源可貴，進而學會更加大力地發(fā)揚積極方面，保護珍貴資源，補齊發(fā)展的短板。

天要與人對話，往往需要有個“信使”，而這個“信使”，可以是一種生靈、可以是一種現(xiàn)象、可以是一個事件、也可以是一場變遷。被譽為“關外小上海”的遼河老街，在1861年遼河渡口作為“東北第一埠”的通商口岸而首次向世界敞開大門時，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新現(xiàn)象、新事件、新變遷”，無不激勵著營口兒女在時代的浪濤中學會如何激流勇進、逆勢抗爭、取長補短、革故鼎新。

“關外小上海”有的是錦繡名伶，東北第一埠唱的是大河之聲，遼河渡口最不缺奇珍異寶，古來征戰(zhàn)地寫不盡英雄風云。一片土地的靈魂，不在它的廣袤與厚重，而在于生發(fā)于這片沃土之上的人與自然的奇聞異事，超乎常理而又符合邏輯，驚世駭俗卻又充滿人間況味，這些歷史浸透著營口人民星火不滅的生命力量與民族精神，經(jīng)久不衰，耐人尋味。在遼寧營口西部沿海的一帶海岸線之上，風云激蕩著歷史的塵煙與濁浪，劃過了一幕幕驚天畫卷，演繹著一方魚米之鄉(xiāng)從寧靜、到紛亂，從輾轉到繁榮的漫漫征塵。西炮臺的隆隆戰(zhàn)火、遼河老街的商賈繁華、抗美援朝時期志愿軍戰(zhàn)士登陸渡口時的萬眾擁戴……歲月在人間煙火中消弭，然而人們始終沒有忘記，曾發(fā)生在這個臨海之地的令人唏噓、驚嘆的往事。這些往事或改變了時代發(fā)展的征程、或刷新了故地百姓的視野、或豐富了孩童無邪的記憶、或熔鑄了民族抗爭的豐碑。

駐足海風中，耳邊海浪窸窸窣窣，時空解鎖了戰(zhàn)火漫漫的歷歷戰(zhàn)事、講述著新中國成立后的萬物復蘇、高唱著改革開放大潮的澎湃洶涌、洋溢著走進新時代的人心激蕩。如今的遼河入海口，春夏時節(jié)數(shù)以萬計的鳥浪振翅翱翔、呼嘯而過的疾風令人心神激蕩、吟懷瀟灑、思緒不羈；從遼河渡口西部的海岸線一路北行，徹底連天的廣袤濕地鋪陳出天地之間浪漫的壯麗色彩，在日光的輝映之下瀲滟奪目，與岸邊隨風蕩漾的蘆葦共同演奏著“蘆荻蒼蒼，為河畔傾”的醉人詩意。

生活的醉人之處，在于它向人們的索取，更在于它對人間的給予。

（鶴群的日常飛行  拍攝者：韓國慶）

營口攝影家韓國慶的驚喜遠非他一人的驚喜，而韓國慶的付出，用他的話而言也同樣遠非他一人的付出。“我們是一個團隊，自發(fā)的團隊，我們每個人都是行動者，我們每個人也都是見證者。”韓國慶老師以一位“忘年交”長者的姿態(tài)，向我時時講述著他與影友們跟蹤拍攝丹頂鶴、與志愿者們日夜“護鳥”的心路歷程。一行攝影家在跟拍到訪營口“永遠角”濕地的丹頂鶴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兩只丹頂鶴“并不怕人”，它們樂于與人親近，從2022年的秋天來到營口“永遠角”之后的幾個月里，丹頂鶴始終保持著與人時而近距離接觸的狀態(tài)，它們腳上沒有編碼、也沒有腳環(huán)，對人類表現(xiàn)出異常的親近，這令人分外欣喜。此時此刻，人們心里想的，是讓營口“永遠角”濕地成為它們倦飛的歸處。

2023年的2、3月份，跟蹤拍攝的影友、志愿者及巡護員們都不自覺地發(fā)現(xiàn)，其中一只丹頂鶴經(jīng)常主動來到人們的面前展開翅膀舞蹈，起初大家都很莫名，經(jīng)過一段時期的觀察，人們發(fā)現(xiàn)，其中一只丹頂鶴時常在葦蕩岸邊靜臥，經(jīng)過專業(yè)巡護員的解讀，大家才意識到，原來是雌丹頂鶴進入了孵化期，而雄丹頂鶴為了獲取更多、更好的食物，才主動向人類跳舞示好來尋求食物供給的幫助。萬物皆有靈，丹頂鶴對家庭的責任和作為，深深感染著每一位到訪“永遠角”濕地的守護者、攝影者和游人。韓國慶老師在回想那段時光的一瞬間，向我傳遞著一份難以抑制的自豪。“大家不約而同地為丹頂鶴提供潔凈、安全的食物，很多“護鳥”志愿者們配合巡護員常年游走在“永遠角”濕地，全程陪同游客對丹頂鶴的食物投放過程，以確保丹頂鶴獲取的食物來源的安全。”然而，單純的食物安全并不能確保丹頂鶴的孵化完全成功，因為通常意義而言，丹頂鶴一次只能孵化2枚鶴蛋，在自然孵化條件下，2枚鶴蛋存活的概率只有50%，換言之，2只小鶴僅能存活一只。為此，營口市林草局巡護員、“護鳥”志愿者以及熱心的攝影家們在林草局和相關專業(yè)“護鳥”人士的指導下，對鶴蛋的孵化共同開啟了人工干預模式。溫暖的4月，一雄一雌兩只小鶴成功孵化出殼，人們喜愛地為它們取名為“銅鈴”、“天沐”。“銅鈴”寓意著“鶴鳴天地、萬物吉祥”；“天沐”寓意著“上天護佑、生生不息”。

有些地方，人們知道它的來歷，卻講不清它的如今何以興旺發(fā)達；有些現(xiàn)象，人們看得見它的如今，卻找不到它的來處往哪溯及既往。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往往令人不經(jīng)意，而從量變到質變的結果卻時常令人驚愕非常。有些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于此，改變了人們思想的陳科舊律；有些“慣性思維下”本不該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于此，打破了原本習以為常的約定俗成。然而，這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發(fā)生，卻并非是無本之木、無根之水。凡事發(fā)生，必然有其發(fā)生之理，而這歷史的必然，皆是人類正向作為積累的積極反饋。就像遠渡重洋來到遼河海岸線棲息的大規(guī)模的候鳥群，就像人們意料之外奔赴營口“永遠角”落戶的丹頂鶴，它們的到來看似是生命的奇跡，同時卻講述著營口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必然。

“銅鈴”與“天沐”誕生后，營口攝影家們與日月同晨昏，用鏡頭生動記錄著丹頂鶴一家四口的生活點滴。從丹頂鶴夫婦的相濡以沫、到“銅鈴”、“天沐”的蹣跚學步、自主覓食，歷經(jīng)寒來暑往、風餐露宿，人們心中駐留的從來不是海風的凜冽與刺骨，更不是午夜難抑的困倦，而是每一次記錄精彩的瞬間驚喜，每一次感動生命力量的相擁而泣，丹頂鶴幼崽的首次試飛、丹頂鶴四口之家的第一次協(xié)同飛行、每一次丹頂鶴喂養(yǎng)幼崽的溫情瞬間、每一次丹頂鶴與人親近的展翅舞蹈、每一次游客擔心打擾丹頂鶴而默默投食后留戀不舍離去的眼神……無法計數(shù)的動人瞬間在攝影家的鏡頭中流淌出生命的溫度，從他們的心里、流到他們的眼中，再從他們的眼中，流淌出兩行滾燙的液體，在海風侵蝕而皴裂的臉頰上，留下兩行鮮明的印記。

情懷，是專業(yè)攝影者的靈魂契約，是專業(yè)巡護人員的精神追求，是“護鳥”志愿者的心之所向，更是營口人民的人文共識。也正是因為這份情懷，才讓來自營口四面八方的“愛鳥、護鳥”人士自發(fā)締結成為血濃于水的生態(tài)保護網(wǎng)，以眾志成城的人類力量，熔鑄起“胸懷錦繡、納愛于懷”的生態(tài)綠色人文之城。

曾經(jīng)在海軍高炮部隊擔任機場守護空域職責的韓國慶，在辭別軍旅生涯的多年以后，從丹頂鶴的飛行狀態(tài)中重新找回了生命的靈感與悸動。“從仿生學的角度而言，飛機的原理來源于鳥類飛行的狀態(tài)。”韓國慶在長時間跟蹤拍攝丹頂鶴的期間，常年與影友們?yōu)榈ろ旡Q科學投放食物，“有林草局巡護員的專業(yè)指導、有廣大志愿者的積極幫助，還有很多專業(yè)領域朋友的積極協(xié)助，還有很多的愛心游客……”，很多感動讓韓國慶難以忘懷，然而最令他難以忘懷的，卻是2023年8月時，丹頂鶴一家四口以編隊的形式連續(xù)進行兩次的低空飛行，他回憶說，“像極了空軍最高禮節(jié)中的‘通場飛行’”。原來，在空軍禮節(jié)中，“通場飛行”被視作是飛行編隊對祖國人民致敬的最高禮節(jié)。人有人言，獸有獸語，8月的藍天之上，丹頂鶴一家四口仿佛在用“飛行禮”向韓國慶等一行人們傳遞著“感謝你們”的心語，它們一遍又一遍的徘徊低飛，在人們目不轉睛的注視中，在海天之間來往交織、鏈接成情感的絲線、牽動著每一位現(xiàn)場親歷者的心。韓國慶駐足濕地旁，看著丹頂鶴一家四口整齊莊重的“通場飛行”，一場人與生靈的精神互通，將丹頂鶴的致敬、感恩傳遞給濕地在場的每一位營口人，一時間，感懷、感動、喜出望外的笑容與熱淚讓人們難以平靜，秋陽照耀下的葦蕩隨風起伏如同海浪洶涌，也如同人們澎湃的心潮一樣，在這一時刻盡情釋放、蕩漾。
    長夜無眠、思緒萬千。2024年的元旦東方既白，又一年的春秋冷暖不知又將講述幾多驚喜與感動。我依舊盼望著再度到訪“永遠角”時，能與丹頂鶴“不期而遇”，讓“云游不知何處去”的我，在“永遠角”濕地得以一見丹頂鶴于茫茫海天翱翔閑游的“去留無意”，笑看十里春風的“云卷云舒”。

供稿作者：海丹青，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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